清流|矿机失踪案调查：华铁应急或隐瞒多个关联方

出品|网易清流工作室

作者|梁耀丹 主编|赵妍

5.6万台矿机失踪悬案引发的实名举报，仍在持续发酵。

纠纷起于亿邦国际（EBON.O）与华铁应急（603300.SH）2018年进行的8万台矿机交易。虽然双方都承认了华铁应急前子公司新疆华铁恒安建筑安全科技有限公司（现已经改名为浙江琪瑞机械设备有限公司，下称为“新疆华铁”）签收了2.4万台矿机，剩余的5.6万台矿机由于发生了买家的变更，而导致双方对华铁应急是否应该进行付款义务争论不休。按照亿邦国际的说法，剩余5.6万矿机的买家——“浙江纽博实业有限公司”（下称“纽博实业”）实际上是华铁应急的关联方，是代华铁应急签收矿机的。不过，华铁应急却否认与纽博实业存在关联关系。

网易清流工作室独家发现，华铁应急当年之所以向亿邦国际采购，或是为了配合亿邦国际IPO上市。虽然双方并不否认这笔矿机交易存在商业实质，但在华铁应急提出让纽博实业签收剩余的5.6万台矿机时，亿邦国际或为了顺利上市而让华铁应急延迟签订买卖变更合同，这也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纠纷。

与此同时，华铁应急或也并非“无辜”。在与亿邦国际发生矿机合同纠纷后，华铁应急立即在2019年将涉案主体、子公司新疆华铁的股权悉数转让。然而，根据网易清流工作室的独家调查，无论是转让出去的新疆华铁，还是5.6万台矿机的签收方纽博实业，均高度疑似为华铁应急的关联方。

需要注意的是，华铁应急隐瞒关联方的做法或由来已久。网易清流工作室独家发现，此前华铁应急曾披露过的多家“非关联方”客户及供应商，均疑似上市公司“自己人”。

纠纷或始于“配合上市”

网易清流工作室独家获悉，今年6月29日，在庭审过程中，新疆华铁代理律师曾提出一种说法，称华铁应急实控人胡丹锋为了帮助亿邦国际IPO上市，同时相信了亿邦国际相关高管的说辞，才同意签订了8万台的矿机订单。

“因为它（亿邦国际）IPO上是要交易量的，所以才签订了买卖合同。”新疆华铁代理律师称。

值得强调的是，根据目前双方出示的证据，亿邦国际以及华铁应急都提到了“章昊”这个关键人士参与到交易谈判过程中。根据公开资料，章昊为亿邦国际在国内的公司主体——浙江亿邦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下统称为“亿邦国际”）的董事、销售总监。

网易清流工作室注意到，亿邦国际此前同样因为一起发生于2018年的矿机买卖，与*ST众应（002464.SZ）子公司北京新彩量科技有限公司（下称“彩量科技”）发生纠纷，并且同样涉及双方对是否足量供货的争议。最终，彩量科技一方在庭审中爆料，采购矿机是为了配合亿邦国际上市。而参与到交易的过程的，正是章昊。

据证券时报此前报道，彩量科技的代理律师在法庭上指出，彩量科技法定代表人谷红亮与章昊是北京邮电大学EMBA的同学，“两人是非常信任的，在交易中为了配合对方的上市，导致做了一些与事实不相符的事情。”

亿邦国际与华铁应急的交易发生在2018年。当年的3月份，从未涉足比特币领域的华铁应急拿出1.7亿资金注册了全资子公司新疆华铁，并将新疆华铁修改为募投项目的主体之一，实施“建筑安全支护设备租赁服务能力升级扩建项目”。

网易清流工作室亦注意到，2018年6月和12月，亿邦国际曾两次向港交所提交上市申请。与此同时，在当年12月更新的招股书中，亿邦国际提到了一位客户的背景是“一间上海上市公司的全资附属公司，其主要业务涵盖建筑安全技术开发服务、建筑工程安全设备及设备租赁及技术业务……”。总而言之，该客户的业务背景与新疆华铁十分相似，并且该客户为亿邦国际贡献了当年截至2018年6月30日的16.2%的销售额。

根据双方的说法，2018年5月，新疆华铁与亿邦国际签订采购合同，约定新疆华铁向亿邦国际采购8万台矿机，合同总金额为4.032亿元。双方亦认可，在签订合同后，新疆华铁如期签收了2.4万台矿机。

分歧出现在剩余的5.6万台矿机以及对应的2.8亿货款。

按照亿邦国际的说法，在2018年7月以前，双方签订的8万台矿机销售合同就已经全部履行完毕，却迟迟未收到剩余的5.6万台矿机的尾款。华铁应急方面则表示，剩余5.6万台矿机事实上是纽博实业签收的，新疆华铁从未收到5.6万台矿机，不存在与之相应的支付义务，并认为相关合同已经解除。

纽博实业是什么来头？根据媒体报道，胡丹锋在发布会上指出，“纽博实业曾经是我姐姐的，但是早就转让出去了。”但亿邦国际随后即反驳，纽博实业依然是华铁应急的关联方。

一个需要指出的问题是，新疆华铁作为这起交易的货物交付主体，为何后来却变成了纽博实业签收货物？

网易清流工作室独家获悉，新疆华铁的代理律师在庭审过程中曾引用相关人员对公安机关的笔录表示，早在2018年6月份，胡丹峰与纽博实业的陈宝清便向亿邦国际的章昊提出来要进行买卖变更，约定剩余的5.6万台矿机由陈宝清代表纽博公司签收。2018年8月17日，亿邦国际将货物交给了陈宝清雇佣的人员。

在华铁应急近期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也提到了类似的“陈宝清接收5.6台矿机”的说法：2019年1月10日，亿邦国际向公安局报案，经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分局经济犯罪科侦查大队询问亿邦国际董事、销售总监章昊的《询问笔录》中记载，2018年8月确认了剩余的56000台设备由纽博实业来承接该笔确认单，并由其签字确认。不过，根据亿邦国际方面的回应，亿邦国际不认可章昊的签字可以代表公司。

在对簿公堂的时候，亿邦国际的代理律师曾提出质疑，为什么涉及合同变更这么重要的三方协商并没有进行合同约定呢？

新疆华铁的代理律师回答，到了2018年10月30号，由于亿邦国际当时正进行IPO上市审核，亿邦国际实控人胡东与胡丹峰联系，称只要新疆华铁配合亿邦国际IPO上市，亿邦国际就配合新疆华铁签三方协议。“也就是说这个事情的发展经过到最后一步，双方才会签订正式的三方协议。”新疆华铁的代理律师称。

新疆华铁的代理律师在法庭上还表示，亿邦国际提供的授权委托书上面的公章明显是虚假的，亿邦国际是为了应付IPO访谈，才私刻了公章。然而，根据亿邦国际对媒体的说法，新疆华铁是一开始提供了一个假公章的授权委托书，被亿邦国际看出来后，新疆华铁又换了一个真公章的授权委托书。“现在来看，新疆华铁恒安从一开始就耍心眼设陷阱。”亿邦国际方面对媒体表示。

网易清流工作室注意到，亿邦国际发在微信公众号的证据亦提到了新疆华铁律师所称的“亿邦国际应付IPO访谈”一事。

根据一份疑似笔录材料、签有胡丹锋名字的证据，胡丹锋表示，“因为亿邦公司要上市，所以他们账上挂着新疆华铁欠亿邦的2.8亿货款需要接受中介访谈确认。这个按照道理是应该我们华铁的人来接受访谈，但是我们公司是不认可这2.8亿的贷款的。所以亿邦公司是找了陈宝清，让纽博公司的员工接受访谈。地点是在浙江华铁的总部，陈宝清出面借了一个办公司（因为我们浙江华铁刚搬过去，还没有挂牌子）。我觉得亿邦肯定是让纽博的员工冒充我们公司的员工来接受访谈和确认的。”

华铁应急拒绝签收剩余5.6万台矿机，或与2018年比特币价格大跌相关。据媒体报道，亿邦国际的举报材料中称，在付尾款的过程中，华铁应急实控人胡丹锋认为，“买亿邦的矿机后已经亏30%，现在只能等币价（上涨），公司账上没（钱），如果要新疆华铁拿钱，那我只能把新疆华铁破产，上市公司是不会付这个钱，我们没有做这笔账。”

（亿邦国际发在微信公众号的证据）

华铁应急或隐瞒多个关联方

在庭审中，提出“配合亿邦国际上市”的华铁应急，在亿邦国际的爆料中，则被指控可能存在隐瞒关联关系的情况。

在亿邦国际与华铁应急的交锋之中，一个双方争论的问题是，接收了5.6万台矿机的纽博实业，到底是不是华铁应急的关联方？

尽管华铁应急极力撇清与纽博实业的关联关系，但网易清流工作室发现，华铁应急与纽博实业的关系的确十分密切。

工商信息显示，纽博实业原名为“浙江安铁实业有限公司”，华铁应急2015年披露的招股书显示，2010年4月，华铁应急实控人胡丹锋姐姐——胡月婷与11人共同签订《投资协议书》，由12人共同出资设立浙江安铁实业有限公司。但为了便于办理工商登记，其他人的股权暂由胡月婷和陶中华代持，因此浙江安铁实业有限公司最初的工商登记股东只有胡月婷和陶中华。2011年4月，胡月婷将自己持有浙江安铁实业有限公司的全部股权按出资额1:1转让给吕东红持有，并将代7人持有的股权转由实际持有人持有。

然而，虽然表面上胡月婷已经退出了纽博实业的股东名列，但纽博实业依然与华铁应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例如，纽博实业在2020年与2019年登记在企业年报上的联系电话“139××××2820”，与杭州三花汽车齿轮有限公司（下称“三花公司”）2020年登记在企业年报上的联系电话相同。而华铁应急招股书则曾披露，三花公司是上市公司董事长胡丹锋岳父所控制的公司。值得指出的是，三花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与执行董事为蔡福梅。而亿邦国际出示的举报材料中，一位叫“蔡福梅”的人士被亿邦国际指认为华铁应急的关联人士，却被华铁应急一方否认。华铁应急方面表示，蔡福梅是纽博实业员工陈宝清的朋友。

巧合的是，另一家华铁应急已经“撇清关系”的公司同样也跟三花公司有着相同的工商联系电话。

根据华铁应急的披露，2019年3月，在华铁应急对全资子公司新疆华铁的固定资产减值1.43亿元后，将新疆华铁100%股权以1228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了独立第三方陈万龙。“公司与新疆华铁无关联关系。”华铁应急在当时的公告表示。

然而，在股权转让完成后，2019年9月，新疆华铁的联络员由“王羿”变更为“陶中华”。而“陶中华”却与前述华胡丹锋姐姐胡月婷的合伙人、“纽博实业”的二股东陶中华同名。与此同时，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新疆华铁2020年度报告中登记的企业联系电话“188××××5782”，也与三花公司在2019年度报告中登记的企业联系电话相同。

值得一提的是，仅仅在陈万龙受让新疆华铁股权的第二年，2020年4月，陈万龙便把该公司全部股份转让给了另一人。

网易清流工作室独家发现，华铁应急此前披露的多位“非关联方”客户及供应商，其联系方式也与纽博实业、新疆华铁、三花公司出现了重合。

2019年6月，在一份回复上交所2018年年度报告事后审核问询函的公告中（公告编号：临2019-086），华铁应急曾披露，“浙江九恒建筑安全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浙江九恒”）为2018年度三年长期应收款的第一大客户，截至2018年末，上市公司对其应收款余额高达2.29亿。网易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浙江九恒的全资子公司“江西九恒建筑安全技术有限公司”（下称“江西九恒”）同样为华铁应急2017年度三年长期应收款的第四大客户，截至2017年末，上市公司对其应收款余额高达1.44亿。与此同时，华铁应急将浙江九恒以及江西九恒均列为非关联方。

然而，网易清流工作室注意到，浙江九恒2020年与2019年在企业年报中登记的联系电话为“139××××2820”，与前述纽博实业以及三花公司的联系电话为同一个。与此同时，根据华铁应急今年披露的一季度报，浙江九恒为上市公司前十名股东之一，持股比例为2.16%。巧合的是，华铁应急现任财务总监、公司董事张伟丽，在2015年7月进入华铁应急之前，恰好就是在浙江九恒担任财务总监。

“杭州冠霖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杭州冠霖”）是华铁应急2018年度三年长期应收款的第二大客户，截至2018年末，上市公司对其应收款余额为1.96亿，其亦被华铁应急划分为“非关联方”。然而，杭州冠霖2019、2020年工商登记电话均与前述的三花公司、纽博实业、浙江九恒相同，其在2016年的工商登记电话“0571-87××××14”亦与三花公司所登记的为同一个。值得一提的是，在华铁应急2015年的招股书中，杭州冠霖曾为华铁应急2014年的第六大供应商。

与三花公司、纽博实业等公司共享同一个企业联系电话的，分别还有胡逸舟、吴初华旗下的公司。巧合的是，这些公司同样是华铁应急披露过的“非关联方”客户，并且均对上市公司形成了大额应收账款。

例如，胡逸舟持股98%的杭州德洋建筑设备租赁有限公司，2018年华铁应急对其应收账款余额为1.25亿。而杭州德洋建筑设备租赁有限公司历年登记过的工商联系电话同样是与上述公司相同的“139××××2820”以及“0571-87××××14”。需要指出的是，2016年，华铁应急曾将这家“杭州德洋建筑设备租赁有限公司”短暂列为关联方，原因是2016年1月华铁应急聘任胡逸舟父亲胡仁豪为公司技术总监。华铁应急亦曾在公告中提到，“胡逸舟与公司实际控制人胡丹锋系朋友关系。”

无独有偶，吴初华持股76.72%的“杭州杭拓设备租赁有限公司”，华铁应急在2018年对其的应收账款余额为1.3亿。与此同时，“杭州杭拓设备租赁有限公司”的工商联系电话亦曾使用过与上述公司相同“0571-87××××14”。除此之外，同样使用过这个工商联系电话、吴初华旗下的“杭州协长设备租赁有限公司”，亦曾是华铁应急2017、2018年的客户。

胡逸舟、吴初华与华铁应急的关系并不仅限于这一层。

胡逸舟、吴初华均是纽博实业的原始股东之一，胡丹锋姐姐曾为这两个人都代持过股份，但在目前，胡逸舟、吴初华均已经退出纽博实业的股东行列。此外，网易清流工作室获悉，华铁应急以及新疆华铁的代理律师均曾在庭审过程中提到，胡逸舟（音）是纽博公司的员工，并且参与了公安机关的询问笔录。

为何华铁应急的多个客户，以及被华铁应急否认为关联方的纽博实业、新疆华铁，均与实控人岳父的公司使用同一个联系电话？这些“非关联方”到底是不是华铁应急“自己人”？华铁应急以往的信息披露究竟是否真实？这些疑问，都尚属未知之数。